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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革题材小说二十年

2000-09-28 来源:光明日报 张达 我有话说

有论者认为,目前的文学之所以肤浅,就是因为缺乏丰富、深刻的理性精神。此话说得有理,但又不完全有理。因为只强调理性精神而不强调感性精神,对于文学实在没有多少实际意义。理性的丰富性和深刻性必须通过感性的丰富性、深刻性来实现。离开了感性的理性精神,即使再深刻、再丰富,也只能成为外加的赘疣。依我之见,这就是在经历了20年的文学实践之后,我们所获得的关于现实主义的经验和认识;而改革题材的小说创作,就正是朝着我们已经认识到的这个方向作出自己的努力的。

改革题材的小说,是新时期以来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文学品种。改革题材的小说发轫于“改革文学”,活跃于80年代的前期,大约有四五年的光景。如果将它的这一段历史同相应的改革生活的历史相对照,我们会看到一种不能不觉得别扭的现象:生活中的改革首先在农村展开,而“改革文学”却首先从描写城市改革起步,且一直都是以描写城市改革为主;然而,到了1984年开始进行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时候,似乎是写惯了城市改革的“改革文学”却又陷入了沉寂。“改革文学”一向是被视为力求与现实的改革生活保持同步的文学,可是如此看来,它不仅没有同步,反而产生了较大的错位,这种现象说明了什么?恐怕只能说明“改革文学”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并不在改革生活本身,而在某种改革理念之中。换言之,“改革文学”是从对于改革的理性认识出发,通过艺术想象将这种理性认识形象化,从而在作品中表现关于改革的某种设想。据我分析,这大致就是“改革文学”在整体上的创作思路和创作特点。

真正从实际存在着的改革生活出发来描写改革的小说,出现在1983年,其标志性的作品是《鲁班的子孙》。这部中篇不仅写出了农村改革带来的可喜变化,而且写出了变化之中农民们的某种困惑,尽管依旧表现了非常强大的理性,并引发了一场关于怎样看待改革及其道德影响的争论,但作为最早描绘农村改革的一部作品,它所显示出的那种生活的实感和质感,却显然迥异于以往的“改革文学”。此后,这类创作日益增多,遂形成了改革题材小说的又一道风景。它们与“改革文学”有所不同的是,“改革文学”总是要围绕一个有关改革的中心事件展开故事,而它们则大都没有这样的中心事件,就写改革在人们的日常生活、风俗习尚、心理心态等方面的细微影响。不妨说,它们对于改革的描绘是边缘化、世俗化的。在我看来,这样的边缘化、世俗化,也许正是对“改革文学”的理性化、理想化的反拨,表明了我们的改革题材小说创作的生活意识的开始自觉。当然,边缘化、世俗化的描绘也相应减弱了作品震动、振奋人心的艺术力量,造成了某种遗憾。

改革题材的小说创作发生上述变化的时候,正值80年代的中期。此时有两种文学思潮涌动得颇为剧烈:其一,是欲求开拓传统的文学思路的“文化寻根”;其二,是欲求改变传统的文学思路的“现代主义”。两种思潮虽然各有各的文学主张和看法,但在一点上却是不谋而合的,就是都认定了以“载道”为己任的传统文学存在着过于浓重、过于强大的理性,并且都试图削弱它,以使文学得到更准确的社会定位、更好地实现自身的价值。大概是因为我国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统根深蒂固,两种文学思潮冲撞、交汇的最终结果是,形成了80年代后期的被称作“新写实”的文学。从后来的发展看,“新写实”始终执着于描写人的某种文化生态,里面显然既有对“文化寻根”的承袭,又有对“现代主义”的借鉴。因此,其中虽然不乏描写当下生活的作品,但文化解构的结果却把生活变作了“过日子”,改革在这里则近乎销声匿迹了。至此,改革题材的小说创作也便陷入了一时的沉寂。

进入90年代之后,当我们的文学重新涉足改革题材的时候,它的面貌已经发生了非常显著的变化。这就是被概括为“分享艰难”式的小说。从平视生活的写作态度和叙事方式来看,这类创作显然是从“新写实”脱胎而来,但却已不再局限于“新写实”情有独钟的那种“过日子”的烦琐细碎,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,尤其是经济现状的困窘,写出了城乡改革、社会转型的种种艰难。评论界普遍认为,这类作品对于改革生活的描写,其真实性是不容置疑的,但却缺乏理想的亮色,因而缺乏鼓舞人心的力量。诚哉斯论。这样的批评其实恰恰说中了“分享艰难”式文学的思路特征,这就是:严格地从生活实际出发,严格地从感受到的生活出发;而感受不到的东西,属于理性范畴的东西,则决不外加进作品之中。这样的文学思路也许并不是完全可取,但它至少要比理性化、理想化更具真实性品格。而在事实上,经济转型的初期也的确是困顿竭蹶非常之大、非常之多,人们从中看到转机必然需要一个痛苦的过程。文学当然也是这样,甚或更是这样。

果然,随着改革的逐步深化,随着作家们对改革的感受的逐步深化,尤其是随着社会生活本身一道道霞光霓彩的逐步呈现,到了90年代的末期,一部分超越“分享艰难”式的改革题材长篇小说涌现出来了。其中,较有代表性的是《车间主任》、《人间正道》、《天下财富》等。乍看上去,这些作品确实很像当初的“改革文学”,但细加分析比较则会发现极大的不同。首先,它们侧重揭示的是改革所面对的经济状态、生存状态,这与“改革文学”侧重揭示设想中的“改革”与“反改革”的斗争过程不同。其次,它们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所着重的是其现实性精神品格,这也与“改革文学”着重于理想性精神品格不同。总之,90年代后期改革题材的长篇小说,无论是揭示现实,还是展现理想,都显然是非常注重脚踏实地了。

当然,如此概括改革题材小说的进步,决不意味着它就发展得尽善尽美、无可挑剔了。事实上,这类创作始终存在着情与理的关系把握不好,特别是理胜于情的弊病。而它的发展变化之所以值得肯定,也就在于它已经觉察到、意识到了自身的这一弊病,并正在努力地加以克服。分析起来,这里涉及对于现实主义文学的认识问题,也即现实主义的文学观问题。前前后后的变化,也是现实主义文学观变化的表现。

文学的本质是审美的,而审美就不可能不强调美感、强调感性。现实主义主张“按照现实生活的本来面目进行描绘”。也就是强调对于现实生活的本来面目的感性显现。然而,那种将文学的本质规定为理性认识的观点,显然忽视甚至无视了这一点。这样,过于浓重、过于强大的理性就不能不掩蔽乃至破坏文学的感性显现,使之偏离社会生活的本来面目。“改革文学”留下的遗憾正在于此。当然,这也不是说现实主义应该排斥理性、拒绝理性。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没有理性的文学,现实主义尤其讲究理性的丰富性和深刻性,从一定意义上甚至可以说这是它的一个优势所在。“分享艰难”式的作品之所以令人不满意,也就是因为受条件所限它的理性思考流于浅表,未能较好地体现这个优势。理性过强则往往失真,理性不足则陷于平庸,看来,现实主义文学所要求的是情理兼胜。那么,究竟可以怎样把握两者的关系呢?这恐怕没有别的办法,只能像我国诗论、文论中经常提到的那样:理生于情,理寓于情。也就是说,文学的理性必须来自感性,并被寄托在感性之中。在这里,两者的关系是十分明确、十分确定的:感性是前提、是基础,而理性只能是产生于、包容于其中的东西;因而,理性也就不能不接受感性的约束,与之保持一致,而不能超越感性,凌驾于感性之上。概而言之,深含理性思考的饱满感性显现,就是现实主义文学需要达到的高度。有论者认为,目前的文学之所以肤浅,就是因为缺乏丰富、深刻的理性精神。此话说得有理,但又不完全有理。因为只强调理性精神而不强调感性精神,对于文学实在没有多少实际意义。理性的丰富性和深刻性必须通过感性的丰富性、深刻性来实现。离开了感性的理性精神,即使再深刻、再丰富,也只能成为外加的赘疣。依我之见,这就是在经历了20年的文学实践之后,我们所获得的关于现实主义的经验和认识;而改革题材的小说创作,就正是朝着我们已经认识到的这个方向作出自己的努力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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